祁子明並沒有打算和韓君繼續這樣毫無意義的對話，不過韓君此時的反應也盡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對方當年就被魏辰迷得昏頭轉向，以至於連組織的任務都敢違抗，而現在要讓一只迷途的猛虎回到正途來，非得花些工夫才行。

“韓君，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父親都不要緊，甚至你認為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也無所謂。但是你是自由之翼代理人的身份與現實已經不可逃避，你懂嗎？別再挑戰我的耐心了，更不要逼我傷害你，孩子。”祁子明目光溫柔地看著遭遇了自己的精神攻擊後神色痛苦的韓君，沒有哪個哨兵可以輕易抵抗住黑暗向導的攻擊與控制，他們在擁有異於常人的強大體魄時，精神海也格外脆弱。如今，韓君已經接連失去了兩個匹配向導，精神海也因此接連遭受重創，如果不是自己的精神觸須替對方穩定住了精神壁壘，那麽韓君隨時都可能陷入狂化癥中，在難以恢覆的痛苦中煎熬至死。

祁子明現在溫言細語地和韓君說話，並不意味著他真的會縱容對方繼續反抗自己下去。

實際上，早在二十多年前，祁子明就已經親自動手讓這樣的慘劇發生過一次了。

“您已經撕碎了我的心。”韓君冷笑一聲，他轉身抱起了魏辰的骨灰盒，他現在只想靜靜地和對方待一會兒。

“冷靜下來吧。別學你父親那麽沖動。”

“我已經夠冷靜了，否則，您認為我還會忍著不對您動手嗎？就算打不過您，我也不是那種會畏懼退縮的人。”韓君走到門口輕輕丟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看到韓君那孤高的背影，祁子明又想起了那個背叛自己帶著孩子決然離去的愛人。

在韓定離開自由之翼後，他給了對方諸多機會，甚至一直不忍心斷開兩人之間的精神鏈接，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斷開與韓定的精神鏈接，這個被黑暗向導加持過的強大哨兵必定難以再接受普通的向導素穩定，這也意味著韓定遲早都會狂化發瘋，他原本不想殺了自己的匹配哨兵的，可惜，那個倔強的男人寧可死，也不願主動交出韓君回歸組織，那麽，自己只能從他的身邊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除去一個自由之翼叛徒對於祁子明而言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甚至沒有安排自由之翼的殺戮者們動手。

他只需要將韓定的真實身份暴露給塔區，自然就有人會替他動手，當然在祁子明做出這樣的決定時，就意味著韓定必須一死，他不會讓對方活著被塔區帶走，任何有可能威脅到組織安全的人，無論是誰，他都不會手下留情。

但是在這二十年來的午夜夢回之時，祁子明那顆冰冷的心中也並非從來沒有想起過那個被自己設計除去的男人。

他甚至想，要是當時自己勸住了韓定，對方沒有那麽沖動地背叛組織，是否就不會有這後面的一切？

他已經失去過自己的愛人，這一次，他並不想再輕易失去自己的兒子。

聖內倫薩塔區，一號白塔。

和往常一樣，這座象征著塔區最高權力的白塔戒備森嚴，在通往杜望套房的路上，秦永年和方撼城已經遇到了不少來回巡邏的高等級哨兵與向導，他們看起來是因為什麽事情被召喚到了這個地方充當警衛工作。

“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來白塔了？”秦永年叫住了一名眼熟的哨兵，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對方的工作可不是負責在白塔內巡防戒備。

“呃，是秦主席！”被叫住的哨兵楞了一下，趕緊朝秦永年走了過來，“是這樣的，段總督不是才遇害了嗎，一號白塔又是塔區高層集中的地方，所以衛隊長官調遣我們過來進行護衛工作。現在連首席哨兵韓君都被確認是自由之翼那邊的人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呢。還是小心為好吧。”

方撼城不屑地冷冷看了那名哨兵一眼：“如果真有意外，難道就憑多幾個人巡邏就防得住了嗎？”

“這……”巡邏哨兵不知該如何接方撼城的話，只好訥訥地低下頭。

“小心一點也好。”秦永年知道自己雖然是代理執行官，可塔區內部有一套自己的管理方式，負責整個塔區警戒的是塔區衛隊，只要負責人下令，那麽塔區的每個場所都可以增派人手，更無需通過執行官同意。所以，如果自由之翼想要真正控制塔區，那自己成為首席執行官只是第一步而已。

秦永年和方撼城進了電梯，他拉了拉大衣領，隨口問道：“對了，現在守護者那邊怎麽樣了？”

“一切還算正常。不過不少人都因為首席哨兵接連的變故而感到不安。”說到首席哨兵這四個字時，方撼城的言語中出現了一絲輕蔑之意，作為自由之翼埋在塔區內的重要間諜，組織內不少人都將他視作韓君的副手，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可不僅僅是韓君的協助者，更是受神父直接委派，對韓君的一舉一動進行監視的監視者。只可惜韓君辜負了組織的信任，也浪費了那麽多可以增加自由之翼力量的機會，按照原計劃，對方在擔任首席哨兵結束之後就應該順利接替秦永年的位置成為塔區哨兵管理中心的主席，成為塔區的二號實權人物，之後再憑借他備受人們尊重的榮耀哨兵身份成為塔區第一個由哨兵充當的首席執行官，當然，要是這中間如果出現了妨礙，他和秦永年想辦法替對方解決。

“那你這個首席哨兵可要好好當才行。”秦永年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電梯最後停在了頂層，到地方了。

“抱歉了，你現在已經身為首席執行官，卻還像以前那樣被我呼來換去。”

杜望親自打開門將秦永年迎進了屋子，他滿懷歉意地笑了笑，順手遞了一個蘋果給對方。

秦永年接過蘋果在手裏拋了拋，笑道：“我這個執行官不過是代理的而已，現在段總督死了，要是換個開明些新的總督，他應該明白塔區還是得讓你來管理比較好。”

“別開這種玩笑，我必須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承擔後果。”

杜望輕輕一笑，語氣變得稍微嚴肅了一些，他稍稍側過身，目光深沈地看向了早已經在屋裏等候的各位執委們。

隨後，杜望註意到了站在秦永年身後一直默不吭聲的方撼城，他猜對方或許對自己叫上他一起過來這件事有所疑惑。

“方隊長，你現在代替淩峰管理守護者，也算是暫代了首席哨兵的職務，所以這次會議我特意把你也叫你上了。”

“請您放心，我會認真履行職務的。”方撼城客氣地回答道，與此同時，他感到屋子裏的氣氛似乎有些過於凝重。

“到底有什麽東西那麽重要？”秦永年下意識地拿起蘋果咬了一口，隨便找了張空椅子坐下來。

“關乎塔區的安危，非常重要。”杜望親自關上門之後，走過來坐在了秦永年的身邊，對方身邊那個空位置就好像專門為他留的一樣。

塔區向導管理中心主席顧佳親自為在場的每個人都沖泡上了一杯香濃的拿鐵，方撼城心想這就是首席哨兵的待遇嗎？他依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可是礙於在場的都是卓有經驗的哨兵與向導，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開自己的哨兵氣場。

“這是韓君之前讓人轉交給趙弘光的芯片。”杜望拿出了一枚芯片放到了桌上。

“這是什麽？”秦永年轉了轉眼珠，他莫名開始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而這樣的不安還是他這幾十年來的第一次。

方撼城微微擡頭看了眼，很快，他的眉間一皺，輕聲說道：“這是塔區最新型的信息追蹤接收芯片。”

“韓君體內的定位芯片不是已經被他扔掉了嗎？！”秦永年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在看守所說服韓君回歸自由之翼時早就叮囑過對方將黑塔植入他體內的定位器取出來了，而當他發出這樣的質問後，他忽然意識到這枚芯片或許不是黑塔植入韓君體內那枚。

“方隊長說得沒錯，不愧是在守護者一線工作的哨兵，你對塔區的新科技產品也很了解嘛。”坐在角落裏的一個男人站了起來，他是塔區執委會的十二位執委之一，亦是塔區研發中心的主席崔幸。

崔幸繼續說道：“這東西本來是我們提供給黑塔用於加強對重病哨兵以及犯人監管使用的，也不知道怎麽就落到了韓君手裏。這種新型芯片除了可以定位使用者的位置來，還能接收到同步傳回的音頻文件。比第一代的追蹤芯片好用多了，就是有些侵犯隱私，不過一開始我們也只是考慮將它用於那些失智的狂化哨兵以及黑塔裏囚禁著的犯人身上，所以也不算違規吧。”

“現在韓君是什麽情況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讓人將這個接收器送交回來，可是我認為這裏面的一切信息，應該由塔區最高層一起來過目。”杜望一邊說話，一邊將那枚芯片形式的接收器推到了秦永年面前，“老秦，你現在是代理執行官，就由你親自將它放進轉換設備裏解讀裏面的信息吧。”

秦永年拿起芯片又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神色愈發陰沈，甚至變得有些憤怒。

秦永年大概能猜到韓君的目的是什麽，這小子就和他那個的死鬼老爹一樣就是不肯老老實實地為自由之翼繼續效命！

“狗屁！我不相信韓君這個叛徒！他這麽做肯定不懷好意！作為代理首席執行官，我不認為整個執委會應該為了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被他耍得團團轉！”秦永年猛地捏碎了手裏的芯片，他的行為立即引來了在場眾人的一陣驚呼。而秦永年之所以敢這麽做，一來，是他有足夠強大的能力，在祁子明的幫助下，他雖然沒有匹配向導，可是他的精神海狀態並不輸給任何年富力強的S級哨兵；二來，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塔區的代理首席執行官，盡管他不一定能馬上調動整個執委會，可對外他們必須以自己馬首是瞻。成為代理首席執行官之後，秦永年一直隱忍著沒有肆意使用手中的權力，而這一次，他想大膽地發揮自己身為首席執行官的作用。

方撼城也立即適時地站到了秦永年身邊：“我支持秦主席所說，韓君這麽做，或許早就受了自由之翼的安排，特意設局來擾亂塔區。聯合政府如今已經群龍無首，塔區可不能再陷入無意義的內耗了。”

杜望一直保持著冷靜的狀態，在秦永年毫不猶豫地捏碎了那枚芯片之後，他就頗為感慨地閉上了眼。

“你們說的對，塔區不能再陷入無意義的內耗了。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對出色的首席哨兵和首席向導，這已經夠了。”說完話，杜望緩緩睜開了眼，他滄桑的眼裏不知為何多了些悲憫之色，“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要向自由之翼妥協，他們的暴行，只會激發聖內倫薩所有人的反感，我們一定會和自由之翼抗爭到底！”

盡管杜若自己的傷勢還沒有完全康覆，可是他還是趁林少安一個不註意就偷偷溜到了趙弘光的病房。

“你怎麽來了？”正躺在病床上憂心忡忡看新聞的趙弘光在見到杜若之後，一時感慨萬千，要不是自己拉著他去“救”韓君，對方或許也不會搞得這麽狼狽。

“來看看你唄。畢竟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了。”杜若大大咧咧地一笑，艱難地坐了下來，他的腿被流彈所傷又被韓君狠狠踢了一腳，行動也變得十分困難，不過作為一名S級的哨兵，更作為一個男人，他並不想流露出自己這些日子所承受的身體痛苦與內心煎熬。

“抱歉。連累你了。”趙弘光別過頭，一只毛茸茸的大貓已經探頭探腦地將下巴放在了病床上，對方嗅到了自己身上的向導素氣息，因為哨向之間高匹配度的關系立即屁顛屁顛地湊了上來。

“矜持點，小花。”杜若看著自己那只對趙弘光無限殷勤的精神體不由咳嗽了一聲。

趙弘光伸手緩緩撫摸著雪豹，大貓厚實密集的毛發觸感讓他不由想到了另一只也曾總是纏著自己的大型貓科精神體。

“你還在想韓君那個王八蛋嗎？”自從確認韓君叛變之後，杜若也不再對那個自己愛慕過的男人客氣了，他提起韓君就是一肚子委屈與憤怒。

趙弘光苦笑了一下，他理解杜若對韓君態度轉變，可是與韓君進行過深層次匹配的他卻仍保持著對韓君的那份信任，實際上當他得知韓君那刀完美避開了自己重要的臟器之後，他就無法真的恨上韓君。

有時候，趙弘光甚至會想在向自己刺下那一刀時，曾因為預感了這一幕而不斷要自己遠離他的韓君內心又該有多麽難受。

他的叔叔，畢竟是那麽善良又溫柔的男人，對方那種骨子裏的善良與溫柔，並不是可以假扮出來的，這一點，趙弘光非常確定。

“看會兒新聞吧，也不知道現在外面到底怎麽樣了。”就在趙弘光剛打開電視不久，一陣警報聲忽然傳遍了整個病房，甚至是整個黑塔。

杜若倒抽了一口氣，訥訥說道：“不至於吧？我不就偷偷從病房溜出來看了下你嗎，犯得著拉響警報？”

方撼城曾經認為神父也好，秦永年也罷，包括自己應該都算得上是冷酷無情的人，以及信念堅定的人。

他們可以為了那個共同的目標，不惜對愛人、親人、朋友下手，這一路行來，他們背負黑暗，痛苦如影隨形，卻不曾因此放棄自己的信仰。

而現在，方撼城對塔區又有了新的理解，自詡為光明的塔區，和自由之翼其實又有何不同？

“你殺了段總督，還殺了秦主席，不過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塔區向自由之翼妥協了嗎？！”杜望厲聲質問著已經被塔區衛兵們逼到角落的方撼城，在此之前，對方遭到了執委們的聯手攻擊，不過依舊憑借豐富的作戰技巧以及強悍的個人能力逃出了那間血腥的屋子。

方撼城狂笑著，他的手臂已經負傷，武器也早已掉落。

“杜望，你為了塔區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啊！哈哈哈哈！不過你別以為這樣就能阻礙自由之翼實現異能者們尋求自由與力量的偉大理想！你們一定會付出代價的！”說完話，自忖已失去逃脫可能的方撼城用最後的力量翻身撞破了身後的玻璃窗，飛身墜了下去，他寧可死也不願落入塔區手中，因為他太清楚塔區對付敵人的手段了。

一聲長長的悲鳴之後，方撼城那只傷痕累累的雄獅也倒了下來，隨著主人摔死在一攤血泊之中，這只頑抗到最後的精神體也匍匐下來，漸漸化作光塵徹底飛散，這就是精神體之死。

“他還沒斷氣。”顧佳匆匆走到了杜望身旁，皺著眉低聲說道。

杜望閉上眼輕嘆了一聲，隨即快步和對方一道走回了自己的套房中，那間大會議室裏，如今一片淩亂，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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